4月1日这天，公司团委组织红卫学校六年四班师生祭扫知青墓，我知道徐刚老师一定会去，他已经满头白发了。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和同学们一起去知青墓做祭扫，每次他也都会念上一段悼词，现在他坐在大客车的最前面，眼圈红红的，鼻音重重的。

在客车上，他不会给孩子们讲任何事，包括知青墓在哪儿，包括那些英年早逝的知青都有谁，他不会讲他们的故事。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哭泣，他已经在哭泣了，只不过那深陷的眼窝窝住了他的眼泪而已。

在我的印象中，徐刚老师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，只有这一天，他是一直在哭的。

支援北大荒建设的知青，少有像徐刚老师这样决定留下不走的，大部分都返回了各自出生并且长大的城市。在知青墓园，徐刚老师一言不发，领着孩子们清扫地面，擦拭墓碑，来的路上孩子们还在讨论魑魅魍魉，妖魔鬼怪的事儿，有几个女孩子还被吓哭了，但当他们来到这小小的，充满庄严肃穆气氛的墓园时，男孩子不调皮了，女孩子也不害怕了。

这天天气晴朗，阳光很暖和，地面上结了些许冰，徐刚老师跟大客车司机借了一把铁锹，低着头铲冰。看得出来，他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，他到这里就能想起不少往事。

我曾听说过那些来红卫农场的知青，曾经围坐一圈，然后每个人在坐着的地方，种了一棵松树，这片知青林现在还在，几十颗松树越长越大，都快长成一棵巨大的松树了。那些松树有的高些，有的矮些，有的凋零死亡了，和种下它们的人的命运，很像。

很抱歉我的拙笔写不出这丝哀伤的意味。

祭扫之后，徐刚老师小心地在墓台上摆放糕点和水果，我看到墓碑是2008年竖起来的，是公司为了弘扬北大荒精神，祭奠这些知青英烈而立的墓碑。我绕到后面，看到墓碑之后的十七个名字，有两个字的，有三个字的，看到他们的名字，我心里肃然起敬。

徐刚老师打开一壶酒，洒在地上后，他的眼泪就止不住了，他放下酒壶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稿子，稿子写得并不煽情，但却不妨碍他失声痛哭。尤其是读到那十七个知青，在支援建设北大荒的过程中，有的不幸牺牲了，他会停顿下来哭泣。

不用问我也知道，徐刚老师和这些知青很熟悉，他甚至亲身经历了一些知青的死亡，他是他们的一员，十七人长眠于此，他却活着，他身体健康，白发苍苍。我想，我们都是来祭奠他们的，但徐刚老师不一样，他是来探望他们的。

徐刚老师也是知青，知青墓下面长眠的十七个灵魂他都认识，他决定留在了这片土地生活一辈子，永远不走了。我不想探究他留下的全部原因，但有一点我能肯定，他决定不走，一定跟那十七个长眠于此的知青，无不关系。

关于灵魂，在墨西哥有个传说，说是当活着的人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一个死去的人，这个死去的人的灵魂，就会彻底消散。徐刚老师还活着，在流过的漫长的岁月里，他一直记得他的知青同伴们，多少次他能梦见自己回到那个年代，他被他们保护得很好，他是他们当中，年岁最小的人。

如今，他宛若一具行走的活化石，见证着当年的故事，当年的历史，他亲口将那些故事讲述给我这一代，讲述给下一代，他是指着墓碑后面的十七个名字，跟孩子们说明他们牺牲的原因，他一边说，一边泣不成声，但依然坚持要说，他之所以这么做，是为了让孩子们记住他永远无法忘记的那些人。

如果这世界上只有徐刚老师记得他们，当徐刚老师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，他们的灵魂就会永远消失，他们的故事和精神，将不再有人继承。幸运的是，每年都有这么多孩子，重新记住了他们，这件事就像我头顶的阳光，照得我心里亮堂堂，浑身暖洋洋。

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每次，徐刚老师都要对这些孩子们，也鞠上一个躬了。